耐人品味的醉之“乐”——试谈《醉翁亭记》
耐人品味的醉之“乐”——试谈《醉翁亭记》
作者:陶继新        更新时间:2018-01-04

 耐人品味的醉之“乐”

——试谈《醉翁亭记》

陶继新

《醉翁亭记》是欧阳修诸多散文中闪着熠熠光辉的一颗明珠。它清峻自然、幽美恬淡,富有浓郁的诗情画意,似一泓清甜的小溪流水,令人品尝之后,顿觉情怡神爽,妙不可言。

全文四段,一气呵成。

第一段,写醉翁亭的周围环境、所处方位及其命名的由来。文以“环滁皆山也”五字领起,笔墨异常省俭,开篇即勾画出一幅丛山环绕、滁州自在其间的鸟瞰图。接着作者撇开山势总貌的描写,单推出“林壑优美”的“西南诸峰”。在这景色宜人的诸峰之中,作者又将笔锋单指“蔚然而深秀”的“琅琊”。可见,琅琊之美,在诸峰之中,又不同凡响,独具特色。以上所写,均系远观,全凭视觉,都为静景。究竟近看如何,还须循山游去:“山行六七里,渐闻水声潺潺而泻出于两峰之间者,酿泉也。”两峰对持,泉水潺潺,令人观之悦目,闻之赏心。这一动景置于静景之中,使得动静互衬,山水相映,更具情趣。然后,作者才点出了醉翁亭的具体方位:“峰回路转,有亭翼然临于泉上者,醉翁亭也。”“峰回路转”,可想山势曲折回环,“翼然”二字,则把醉翁亭四角翘起、凌空欲飞的情状写活了。由上可知,作者写醉翁亭时,是由远及近、由面到点着墨的:环滁皆山→西南诸峰→琅琊→酿泉→醉翁亭。这样,不仅清楚地交待了醉翁亭的具体方位,而且描绘出了醉翁亭周围的优美环境。下面,作者由亭及人,点出作亭者名为智仙之后,又着墨于醉翁亭命名的由来。“名之者谁?太守自谓也。”究竟“太守谓谁”,作者暂且按下不表,催人卒读,真是匠心独运。接着,作者说明自号醉翁的缘由——“饮少辄醉”、“年又最高”。但“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原来作者是寄情山水,以寻乐趣,并且寄托在酒上啊!这种“醉”真是出人意表,这种“乐”又是别开生面;至此,行文线索巧出,文中主旨隐露,可谓蹊径独辟,高人一筹。

第二段,写山间朝暮四时的不同景色及作者的感受。“日出而林霏开,云归而岩穴暝,晦明变化者”,是山间的朝暮之景。可见,时辰不同,景色迥异:早晨日出雾散,傍晚云绕山间,山、林、雾、云,明暗变幻,色彩斑斓。然后作者又巧妙运笔,描绘山间四季不同的景色:“野芳发而幽香”——野花盛开,幽香扑鼻,一派明媚的春光;“佳木秀而繁阴”——美好的树木滋长繁茂,形成浓郁的绿荫,是一幅夏日的图画;“风霜高洁”——天高气爽,霜色洁白,秋天又是另一番景象。春夏秋冬只字未提,作者只是抓住了能充分表现四季自然景色的特征,巧作勾勒,便表现出醉翁亭周围变化多端的美,生发出摄人心魄的魅力。景色如此宜人,朝往暮归,当然也就“乐亦无穷”了。

第三段,写滁人之游与宴酣之乐,由写自然美转入写生活美。作者先把滁人游乐的图画,以寥寥数笔勾画出来:“至于负者歌于途,行者休于树,前者呼,后者应,伛偻提携,往来而不绝者,滁人游也。”可见,有负者、有行者,有前有后,有歌有憩,有呼有应,有老有幼,往来不绝,熙熙攘攘,高高兴兴,真是一幅毕真毕肖、生动形象的游乐图。其色彩缤纷,令人目不暇接;传神入化,令人如入其境。从而表现出滁州人民生活的安居乐业、无忧无虑,暗示出其为政的功绩,流露出自己的欣慰之情,显现出他与一般士大夫大相径庭的生活情趣——与民同乐。在此基础上,作者又描绘了一幅巧设在这游乐图中的宴酣图。这种宴会,就地取肴,有“临溪而渔”的肥鱼,有琅琊的“山肴野蔌”。虽非山珍海味,但却别具风味;酿泉得酒,未必闻名遐迩,但却异香扑鼻。虽没有朝堂之上、官宦之家酒宴丰盛豪华,但却质朴清淡。宴酣之乐,不见歌姬舞女的轻歌曼舞,而且“非丝非竹”,乐器全无,可谓简单至极。但主宾之间,无贵贱尊卑之隔,有融洽亲睦之情,投壶得中,弈棋获胜,“觥筹交错”,也另富一种乐趣。因此,“众宾”“起坐而哗然”,感动快乐无比了。作者身处此境,与宾客共醉乐,以至“颓然乎其间”,达到了形神俱醉的程度。透露出作者甘于淡泊的情怀、与民同乐的思想。

第四段,写饱游归来的情景。“已而夕阳在山,人形散乱”,作者与宾客方才迟迟归去。可见,他是“朝而往,暮而归”的,也是终日寄情山水的。这是写归后景。当时出山寻乐觅食的鸟儿,此时也已结伴归来,游人既去,山林便成了鸟儿活动的王国,该它们独享其乐吧。作者“设想甚奇”,又由鸟及人:“然而禽鸟知山林之乐,而不知人之乐”。人是万物灵长,具有思维能力,富有丰富感情,在风光优美的山间游乐,自然比禽鸟之乐更胜一筹。“但人知从太守游而乐,而不知太守之乐其乐也”。这是颇令人深思的:作者那独特的身份、独特的经历、独特的修养、独特的感受,确非一般人可以比拟。如此层层推进,巧作比较,以前衬后,终于把太守知“乐”推向了顶巅。同时,也巧妙地点出了太守之“乐”的内涵,揭示出“醉”的本质:同其乐,即与民同乐,甚至与万物同乐。但可惜这种乐,禽鸟不知,游人不知,宾客不知,唯有自己晓知,所以“醒能述以文者,太守也”。最后,点出太守即作者本人。文虽卒尽,但余韵未歇,读者也在这“不绝如缕”的袅袅余音中,步进更深邃的思考的境界。

读罢全篇,掩卷遐想,便觉一个醉翁的形象在眼前晃动,一条“乐”的感情的热流在行文中流贯。这“乐”,有成为统率这篇似散非散、似骈非骈的散文的中枢神经。山清水秀,滁人游乐,宾客欢饮,太守自乐,环境、人物、感情,在乐的气氛中融为一体。但如果因此认为作者游山之际、为文之时,惟是乐哉乐哉,则又不免失之偏颇。因为庆历五年(1045年),作者为主持推行新政的范仲淹等人的遭馋受贬鸣放不平,结果也受到旧党的排斥打击,贬于安徽滁州。庆历六年,即作《醉翁亭记》时,其心中之忧,可想而知。况且作者当时胸怀大志,具有儒家积极入世的思想,又一向以直言敢谏、关心朝政时势、体察民生疾苦著称,只是旧党吕夷简等主持朝政,芟夷新法,排除异己,使这一位志大才高的热心改革者,壮志难酬,夙愿不偿,这又岂能不忧?同时,从《醉翁亭记》中,也隐露出忧情苦意的端倪:当时作者年不足40,便称醉翁,是其一;经常出游,每每饮酒,寄情山水,是其二;“饮少辄醉”,是其三;“苍颜白发,颓然乎其间”,是其四;作者在极力写“乐”的同时,又慨叹自己的“乐”无人知晓,是其五。因此,从所谓的“乐”中,有可以时时窥出“忧”的幽灵在徘徊。只是这条感情的线索隐蔽得异常巧妙,不易为人察觉而已。不过,欧阳修为何不像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那样直抒胸臆呢?这尤须顾及全人,方才知晓。作者直言敢谏,但又把因谏得罪,视为固然。既然自省不疑,达到贬所,也无须“戚戚怨嗟”,因此,他反对在贬所作“戚戚之文”。这可从《与尹师鲁书》中寻得佐证,也可从《夷陵县至喜堂记》及《醉翁亭记》的姊妹篇《丰乐亭记》等文中见其一二。这点,与他所尊崇的革新派领袖范仲淹有某些相似之处。更何况当时作者为政宽厚,又逢乐岁丰年,因而寄情山水,有意避免感伤的情调,故意不作“戚戚之文”了。

这篇散文,正是通过一乐一忧,一显一隐两条感情的线索,把看似松散的材料巧妙地组合起来,熔记叙、描写抒情为一炉,写成天韵自然、不假雕凿的上乘佳作的。

(原载于《中学文科教学》,1983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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