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学生感受各种形态的美――于漪老师的教学艺术
让学生感受各种形态的美――于漪老师的教学艺术
作者:陶继新         更新时间:2015-01-02

让学生感受各种形态的美

——于漪老师的教学艺术

陶继新

 

著名特级教师于漪的教学艺术,是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而她在中学语文教学中的审美追求,更有其丰厚的内涵。她对中学语文教材中的所有名篇佳作,都有着浓郁的兴趣;因为这其间内蕴着作者高尚的审美情趣与独特的审美追求,从而展示出形态各异的美。如果根据内在矛盾的特征,或表现出来的现象形态,美可以分为优美、崇高、悲剧、喜剧等;如果根据反映与被反映的关系,美又可以分为现实美和艺术美。而中学生对形态各异的美,有着特有的兴趣与独特的审美体验。他们不单热爱文学艺术,而且热爱作为文学艺术源泉的自然世界与社会生活。于漪老师审视了语文教材的美学价值,把握了新时代中学生热爱美与追求美的心理特点;在让学生共享审美的快感、提高审美的能力诸方面,锲而不舍,孜孜以求。

她在教《香山红叶》《海滨仲夏夜》《春》和《济南的冬天》一组教材时,摒弃了教学与写景散文的一般讲法,从让学生感受美的角度直接切入。她说:“继米开朗琪罗之后,法国大雕刻家罗丹曾这么说:‘美是到处都有的。对于我们的眼睛,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为了使学生产生更强烈的审美追求,于漪老师又抑扬顿挫地说:“我们在同大自然的接触中,可以说无时无刻不在感受着美。可是大自然的美,又不同于我们看到的巧夺天工的工艺美,也不同于绕梁三周的艺术美,还不同于充满青春活力的人体的健壮美。然而大自然的美,又好像把这些美都包含在当中了。而我们祖国的大好河山,更是美得难以描绘,在春夏秋冬不同的季节,它会展现出不同的美姿。今天我们所学的这组散文,正是写的我们祖国不同地方春夏秋冬的美色。”这段话,极力渲染了自然的美,但“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要学生在对自然美产生浓烈情趣之时,去积极主动地探究已属作品的“第二自然”。而作为“第二自然”的课文,已不是单纯的客观的自然美了,这其间渗透了作家在欣赏自然之时所形成的美的观念和美的理想。这样,便将学生对自然美产生的感情引入到追求文学艺术美的王国里。

而在处理这四篇课文时,她也并未平分秋色,一法贯之,而是注重起伏与详略,节奏与层次。她和学生一道,从不同的审美角度,去欣赏教材中所描绘的不同季节、不同地方的壮丽秀美的河山,去品味彼时彼地作者特有的审美体验,使学生也似乎走进了审美境地里,并在潜移默化中受到了热爱祖国的思想教育。仅以《春》一课的教学开头为例,便可略窥一斑,见出教师的匠心所在。她说:“一提到‘春’,人们眼前就会展现阳光明媚、万象更新、生机勃勃的景象。关于春天的描绘,文人笔下很多。诗人杜甫笔下是怎样描写的呢?”同学们齐声背诵:“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那么,王安石在《泊船瓜州》里又是怎样描绘的呢?”于漪笑盈盈地问。同学们又琅琅地背诵起来:“京口瓜州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 春风又绿江南岸, 明月何时照我还? ”接着,她又让学生背诵苏舜钦的《淮中晚泊犊头》,并体会春雨春潮的描写……

平时,于漪便要求她的学生每周背诵古诗一首,这样做,不仅能够使他们增强感受美的能力,而且还可以在教学中学以致用。在教学中穿插描写春景的几首古诗,不单使知识纵横延伸,而且易于激起学生的学习兴趣,引发他们的想像与联想,使他们能够对古今诗人作家关于春色的描写联系起来学习与欣赏、思考与评判,从更广阔的领域观照多侧面的审美客体,使朱自清《春》的教学有了参照物。这对学生更好地感受《春》的审美意象,起到了一个不容忽视的作用。

教学《春》时,正值阳春三月,于漪老师又联系当时的春景进行连续提问:“现在是什么样的大好春光?你每天背着书包上学的时候看到了哪些春景?鸟儿是怎样叫的?花儿是怎么开的?杨柳怎样吐絮?”如此设计提问,可以使学生眼前浮现春意盎然的现实美的画面,并同古代诗人所描写的明媚春光的美景相联姻,构成艺术美与现实美两种审美的对象。这时候,学生对春的感知已属形象生动的审美意象,并滋生出对春之美强烈追求的欲望。于漪老师见火候已到,于是说道:“现在我们看看朱自清先生的《春》中是怎样写的,他写得可细致生动了!”这样一来,学生追索美的情趣更加高涨,他们要去欣赏朱自清笔下的美景,并去同所学古诗中描写与现实中观察到的春天相比较,从而获取多层次的审美经验,增强对美好事物与文学艺术的鉴赏水平。

于漪老师在教学《静夜思》《江畔独步寻花》《饮湖上初晴后雨》《题西林壁》等蕴籍着优美审美特征的诗歌时,除运用教学朱自清的《春》的方法外,还常常通过表情朗读,静思回味,以画面、节奏和音韵作用于耳目,使月夜的幽静,桃花的落英缤纷,匡庐的奇美,西子湖的柔美再现出来,给学生一种宁静与和谐美的感受,并培养了他们热爱祖国秀丽河山的思想感情。

阅读教学如是,作文教学同样可以进行美育。在作文讲评时,她不单自己从高层次上去鉴赏学生的优秀习作,将充溢着灵秀之气的美展示出来,使学生仿佛“洞天石扉,訇然中开”一样,突然发现自己的习作竟有如许精妙之处,自然产生一种愉悦感,从而激起了写作求美的兴趣。更为可贵的是,她还有意启发学生对自己的“孩子”进行审美观照,使他们析文寻美,忆景品文,领略其中的佳趣。同时,这赏析不允许停留在一般性的说是道非的低层次上,要析得入情入理,赏得美味尽出。比如习作《月洞映景》一文,小作者是这样勾勒的:

突然,眼前一亮,我们看到了水,看到了红檐,高兴地一步跃出小径。

这儿是长廊的进口处。我举起了照相机,对准了那个朋洞门,那里面树枝摇曳;左边映出长廊的一角,闪出一朵血红的花朵。我和张静笑眯眯地走近月洞门,“喀嚓”一下,我们便成了画中人。

学生赏析时读读讲讲,读出画意,讲出笔锋运行的妙处;写景须在人耳目,“跃出小径”后所见之景,三言两语就勾勒得如在眼前;洞门中有门洞,景中又套景,人步入画中留影,又增添无限生机;长廊一角更富情趣,花朵血红,虽只一枝,却给画面点染了亮色,显见了精神与审美的情趣。

如此赏析,使他们又重返曾观照过的优美意境之中,进一步品尝其间的甘甜妙趣,欣赏在未必留意之时所捕捉到的审美意象。不过,作为审美主体的学生,先前是观景,现在是赏文,原先是观照现实美,现在是观照艺术美(不妨作此说)。但这其间又有一个共同点,他们在观照中都受到了美的陶冶,丰富了自己的想象,熔进了自己的审美评判,增强了自己的审美能力。

于漪在让学生感受这种主体与客体的和谐统一所显示出来的美——优美之时,使学生自然地感受到一种“温柔的喜悦”(车尔尼雪夫斯基语),宁静和谐的审美感知与情感上的平静的愉悦等心理流程的轨迹也突出地显出出来。学生正是在这种赏心悦目的审美体验中,观照了美,也直观了自身;同时,探索了未知,提高了能力。

她在教学《最后一次讲演》时,有一段异常精彩的片断。一上课,她就刷刷地在黑板上写下闻一多先生《红烛》序诗里的四句诗:“请将你们的脂膏,不息地流向人间,培出慰藉出的花儿,结成快乐的果子。”这四句诗,是诗人对志士仁人的希求,也是自身一生的生动写照。这一内容至善、形式臻美的序诗,显示了他的勇于献身的精神,以及在美学上的独特追求。尽管学生已为这著名诗人的名句所吸引,并产生了探索其间奥妙的兴趣;但他们对这些诗句的理解,仍然在浅层次上徘徊。于是,于漪老师作了进一步的启发:“闻一多先生是这样写的,也是这样做的。他从青年时代新月派的新诗人,到后来成为钻研古典古籍的学者,到最后成为昂首作狮子吼的民主战士,走了一条知识分子爱国民主的道路。他确实是把自己的脂膏不息地流向人间。为了民主,反对内战,反对分裂,他面对国民党特务的手枪,拍案而起,横眉冷对,最后倒在血泊之中。毛主席在《别了,司徒雷登》一文中,还给了他很高的的评价。”这是在介绍诗人的简历,但饱含着激情,怀着深深的敬意,向学生展示出一种崇高美、悲剧美。鲁迅先生说:“悲剧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闻一多先生“毁灭了”,他这种勇于牺牲自己来换取社会进步的“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壮举,是最高的善和最伟大的崇高。同时,这种以“痛感为基础”(博克语)的悲剧,强烈地震撼了学生的心灵,使人们情不自禁地产生了一种高山仰止、奋发向上的感受。有了这一审美感受做基础,在教学课文内容时,学生对认识闻一多先生的崇高品格,以及这一悲剧人物的审美价值时,就会轻松从容得多。

为了唤起学生的审美体验,于漪老师还借助配乐展示诗歌散文中的崇高美。比如在教学北朝民歌《敕勒歌》时,学生就为那雄浑苍劲的乐曲和诗歌所感泣。当听到“敕勒川,阴山下”的诗句时,学生的眼前便浮现出绵亘起伏的阴山,以及阴山脚下的一望无际的草原;听到“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的诗句时,脑际里便浮现出茫茫草原与无垠天地相连接,天空好似一顶庞大的圆账笼罩在整个原野上的图景;而听到“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诗句,他们又仿佛感觉到劲风从身边掠过,碧绿野草为之低首弯腰,原先陷没在草原上的成群的肥壮的牛羊突然呈现在眼前……随后,她要求学生自学诗歌,再度插上想象的翅膀,描绘出各自捕捉到的审美意象。于是,从学生的口中,展示出一幅幅雄壮悲凉的画面;并由这宏大的画面中,间接地显示出作为人的生命的苍劲有力。

利用美的图画,同样可以调动学生的形象思维,使他们从图文结合上感受美。在教学《海燕》时,于漪以沈德论作的水彩画《海燕》为触发点,开启学生的想象,培养学生的美感。画意与散文诗“海燕叫喊着,飞翔着,像黑色的闪电,箭一般地穿过乌云,翅膀掠起波浪的飞沫”相合。于是,她便指导学生观画,想象画前景象,推想画后景象,想象天空和大海的变化,想象海燕的形象,忆思诗中的描写,使静画变动,诗文出画,诗意画意有机地的融合在一起。从而使勇敢搏击海浪的、象征着无产阶级革命者的海燕的崇高形象突兀而出,展现出革命者所潜在的威力和终将胜利的必然性;同时,海燕的崇高精神也就是在这种艰苦卓绝的环境中熠熠闪出光华。

有些课文,并无崇高的审美特征,但却富有悲剧美,而且是一种“含泪的笑”的悲剧,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悲喜剧。鲁迅先生的《孔乙己》,便是典型的代表。为了让学生感受这种形态的美,她将孔乙己的悲剧同果戈里悲剧中的悲剧人物联系起来思考,追索他们共同与相异的审美特征。同时,她还让学生将《孔乙己》的悲剧与易卜生的社会问题悲剧想比较,从而较深刻地感受鲁迅笔下的这一特有的审美意象。他们在泪水欲滴之时发笑,又在忍俊不禁之际感到阵阵的痛楚。这一特殊的审美快感,对他们在挖掘与认识《孔乙己》的巨大社会意义起着不可或缺的作用。

有些课文是属于喜剧范畴的短篇小说,它往往在某种“幽默氛围”之中,蕴涵着尖锐深刻的讽刺意义。契诃夫的《变色龙》、马克·吐温的《竞选州长》等,就向我们展示了这种喜剧美。鲁迅先生说,喜剧是将人生无价值的东西撕破给人看。于漪老师是深味其旨的。她不仅向学生介绍喜剧的美学特征,而且将奥楚蔑洛夫等形象作为否定性的滑稽对象,并以生动有趣的语言,抑或学生的创造性想象,将这些人物的面具撕破,引起学生的捧腹大笑。因为这种审美对象的丑恶心灵偏偏以庄严的外形作为掩饰,真与假、善与恶的对立特别鲜明触目,从而引起学生强烈的理智批判态度,所以,这种笑声具有撕毁无价值的、虚伪而丑恶的社会现象的巨大威力,同时也就是对于有价值的真、善、美的东西的肯定。这样,作为审美主体的学生,便得到一种充满自豪与满足的快感。

以上,笔者从让学生感受优美、崇高与悲剧以及喜剧等不同的美的形态方面,展示了于漪教学中进行美育的几下片断。这其间,也自然包容了让学生感受现实美与艺术美,特别是艺术美的内容。她的学生,也正是在这种美的熏陶中,具备了良好的审美情操,提高了审美能力的。

(原载于《山东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1987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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